“不二，不二！”

被叫到的人慢悠悠地從桌子上擡起身子，輕輕地揉著已經壓出痕跡的額頭，“嗯？”聲音還帶著點沒睡醒的鼻音。

“下課了喵～”那個聲音繼續歡快地說，“走吧，我們該去參加部活了！”

下課？部活？他大學畢業都好幾年了，這些詞語已經離他的生活非常遙遠。不二這才完全清醒。他看見自己面前有一張記憶中十分熟悉的臉孔，不過小了好幾號；教室裏人已經半空了，情況也是老樣子；再往窗外一看，幾棵光禿禿的八重紫櫻枝條上的花苞還是青的。

不二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眼。

菊丸英二覺得今天的不二有點反常，在上課時睡著了不說，現在還十分迷糊。雖然平時不二也沒在認真聽講，但是睡得這麽死也是頭一次見。他忍不住拿手在不二面前揮了揮：“不二？不二？還沒醒透嗎？再不去就遲到了，大和部長要罰跑圈的！”

“吶，英二，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吶……”看到好友臉上已經帶上了焦急的神色，不二微微一笑。他開始收拾桌上的書，上面的字很清楚地顯示了他現在就讀的年級——國一。手也小了很多呢……不二提著書包走出教室門口時心想，火急火燎的菊丸已經拉著他開始一路飛奔。

還好他們並沒有遲到。除了戴著墨鏡的部長大和之外，不二還有印象的也就只剩他日後的隊友們，同在一個年級的手冢、大石、河村、乾。訓練開始以後，正選們繞著網球場跑圈，而其他部員則在場內練習揮拍。

由於一年級目前只有手冢一個人進入了正選陣容，所以不二也在揮拍的那些人裏頭。他一下一下地揮動手臂，熟悉的感覺慢慢地找了回來，然後意識到他會的遠不止這些。燕回閃、巨熊回擊、白鯨、消失的發球、蜉蝣籠罩、星花火……不二暗地裏對自己搖了搖頭，他雖然有天才之名，但也不可能做了一個夢醒來，就發現了這麽多絕招和它們的原理，更不用說其他人的了。

所以那一切都是真的。

不二閉了閉眼睛，又睜開，手裏幾乎是無意識地在動作了。他記得他前一刻還在東京塔上看落日，透過厚厚的玻璃墻註視著天際如同染血一般的光芒。他無聲地向自己逝去的愛情哀悼，依舊微笑著，臉上沒有淚水。他們並不是不相愛——也許曾經是相愛的——但是終究抵不過現實的利芒，終究抵不過那人心裏消失不去的責任感。他畢竟沒有自己這麽理想主義……而事實證明，理想在現實面前的確不堪一擊。

他曾經以為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，就算見不得光，就算沒有戒指。但是從那人開始接受家裏的相親安排開始，他就知道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幻想。放手吧，何必弄得大家都難看呢，他笑著對自己說。那麽多年來，他始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經營著他們的感情，但最終也是他先提出了分手。

決定是灑脫的，後果只有他自己品嘗。十幾年的意說斷就斷，哪有那麽容易？那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，他魂不守舍，渾渾噩噩，體消瘦，精神狀態差得就和幽靈一樣。家人十分擔心，媽媽姐姐都跟著憔悴下去，連裕太那個嘴硬的孩子都忍不住來溫聲勸過幾次。他們都不知道那人是誰，但是他讓他們十分擔心，這件事無法否認。

我可以理解你結婚。

我可以理解你沒有像我你一樣我。

我從不後悔上你。

我也不會恨你。

但這一次，我不會再你。

癡一回也夠了，我不會再讓真正關心我的人擔憂。

“……啊！”球場裏突然響起一片驚呼聲。正選們已經結束了跑圈，開始練習對打。某個三年級正選接到了球，但是力道太大準頭太差，黃綠色的小球被挑上了高空，眼見著越過了兩個場地，直直地向揮拍的部員們飛去。

註意到正選打過來的大力球，一群人都收了拍子，紛紛慌亂地躲避。可那個球沖過去的目標本人倒是一點沒有在意，依舊機械地在做重覆動作。

“不二小心啊！”菊丸本來早跳得遠了，結果發現不二居然還在原地沒動，急忙就想沖過去拉他。

不二充耳不聞地繼續練習，好像他的視力和聽力同時消失了一樣。還沒等菊丸拉走他，網球已經近了。所有人看著發呆的不二一拍子把那只球打回去，然後兩只手握著拍繼續上下擺動。那個出錯的正選本來急得直跳腳，結果那個看起來弱不風的一年級居然打回來了。不僅打了回來，而且那球還是從原來的軌跡飛回來的，正正好落在他面前。

所有人都呆滯了。只有當事人毫無所察，繼續揮拍。

“真的假的？”“這也太神了吧？”“肯定是碰運氣的……”靜默片刻以後，大家開始交頭接耳。

菊丸抓了抓腦袋，今天的不二真的好反常啊……不過就算是碰巧也太厲害了……他星星眼地盯著不二猛看，真不愧是天才啊～～網球部長大和本來披著一件正選外站在邊上看隊員練習，結果半路卻出了這麽個事故。那個孩子是叫不二周助的吧……大和瞇了瞇眼，他肯定不是偶然接到的，確切來說，是熟練之極的條件反吧！看看這精準的控制力，嘖嘖！鑒於龍崎教練不在，現場和大和持相同看法的就只有一個人，未來的網球部部長，手冢國光。

好你個不二周助，也太藏私了吧！這是他們心裏的共同想法。

而被念叨的人依舊無知無覺地在練習揮拍……

放學路上，手冢忍不住問了不二那個回球的問題。不二被問得一呆，然後反問道：“我回球了？難道我不是一直在揮拍嗎？”

就算他是一座冰山，手冢國光也真的很想扶額嘆氣。不二確實很厲害，他在小學時就拿了好幾個地區賽的冠軍了。可惜就是總不認真……等到手冢練好網球參加比賽時，不二不參加了，這讓他直接從小學郁悶到現在。還以為同一個網球部會好點，沒想到不二寧願和網球初學者們一起揮拍都不參加正選甄拔……真是太大意了！

走到最後的三岔路口時，不二總算回過點神：“吶，手冢，與其擔心我的表現，不如好好考慮你的手臂吧！”手冢在夏季學期就進了正選陣容，雖然心思是好的，但又不說話，難免被前輩們認為是傲氣，左手事件已經發生過了……還有那場悲劇的比賽……

手冢難得呆了一下，站在那裏看著不二走遠。

不二在路上走得飛快，真到進了自家院子大門時還頗猶豫了一會兒。結果就在他近鄉怯的當兒，門往裏開了，一個小小的腦袋從後面探了出來，一邊還在嘀嘀咕咕：“……老哥怎麽還沒回來……呃……”看見自家哥哥正一臉笑意地站在門口，裕太迅速地縮頭並關門。

可惜已經晚了，一只腳卡了過來。“想哥哥了嗎？裕太真是可吶～～”不二看見自家虎頭虎腦的弟弟，臉上笑容越發燦爛（十分真心），手也很快抱住了弟弟——整動作下來半秒鐘都不用。

不二裕太同學拼命掙紮，臉漲得通紅。“放開！死老哥！我快窒息了啦！”

“給哥哥多抱一下嘛～～裕太長大了就不喜歡哥哥了嗎？”不二故意放輕聲音裝失落，裕太一向吃軟不吃硬，他從小就知道。

“每次你都這麽說！”裕太弟弟氣鼓鼓地說，但是不再反抗了。自己也真是的，每次一聽到哥哥溫柔的聲音就直接繳械投降，太不爭氣了！

不二感覺到懷裏終於安分的體傳來實實在在的溫度，不由得又緊緊抱了抱，然後在弟弟臉頰兩邊大大地各親了一口。“哥哥就知道裕太最好了吶～～”

“笨蛋老哥！你這是在做什麽啦！”裕太弟弟這下真的面紅耳赤了。他一把扯開不二的胳膊，扭頭轉，蹬蹬蹬地跑到樓上去了。

不二失笑，還真是和記憶裏一模一樣吶……他進了玄關，關上門，把鞋換好。這時候一個波浪長發的美女正好端著個盤子從廚房出來，看了看他，然後笑道：“周助你對裕太做什麽了？快開飯了，怎麽又跑到樓上去了？”後面這句話是朝著樓上喊的。

“由美子姐姐！”不二吸了吸鼻子，空氣裏飄著一股子熟悉的水果甜香，“好香的木莓派！放心，裕太肯定馬上就忍不住下來了。” 作為這個家裏口味最正常的生物，不二裕太喜歡各種甜品。

姐弟倆相視一笑。不二把書包和球拍拎上樓，發現房間的窗戶掩上了一半，肯定是太陽落山時媽媽替他拉起來的。他把東西隨意地放在墻邊，對著自己笑了笑，然後就下樓幫忙做飯了。雖然不二爸爸常年在國外出差，並不在家，但是晚餐的氣氛依舊非常愉快。

第二天是周末。不二表示，作為一個處於最底端的部員，訓練這種事是沒他份的。所以他一大早爬起來並不是為了參加部活，而是要去看出。他把自己打點齊整，然後躡手躡腳地去隔壁弟弟的房間把鬧鐘按掉。裕太睡的正香，完全沒有察覺到旁邊的動靜。不二看著他安靜的睡顏，突然感到一陣安心。最後，他下了樓，吃了點淑子媽媽昨晚特地溫著的早餐，就出門了。

外面的天色還是黑的，沒有什麽行人，路燈投下昏黃的光芒，把不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。空氣裏還帶著夜晚的寒涼，時不時有冷風打著卷兒吹過。不二把圍巾圍得更緊一些，使勁搓了搓戴著手的雙手。

本來淑子媽媽和由美子姐姐都想要送他去，被不二婉言說服了。只是看個出而已，沒必要在二月份的寒冷天氣裏把媽媽和姐姐一起從被窩裏挖起來，而且他想一個人去看。裕太吵吵囔囔地要跟著他，不二笑瞇瞇地告訴他能按時起來就帶他去……呃，當然了，鬧鐘被按掉的裕太能按時起來的概率為零。

不二慢慢走著，周圍的高級時裝店還沒開門，路邊高直立的櫸木在清晨裏帶著模模糊糊的輪廓。再轉過一個路口，就能看到表參道地鐵站的標志了。從那裏去東京塔附近的赤羽橋站，只有五站的間隔。這一切都熟悉到不行……他真的又回來了，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嗎？

等到不二到達鐵塔底下的售票口時，天色已經變成深藍了。人並不是很多，他想了想，買了一張去頂層氣象臺的票，然後走向樓梯口。就在這時，一輛加長勞斯萊斯從黎明的街道中駛出，停在了一樓大廳外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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